1999年4月20日,美国科罗拉多州的科伦拜因高中,两个不满18岁的少年迪伦和埃里克经过长时间的策划,制造了美国历史上最血腥的校园杀戮事件之一——科伦拜因案,此案成为之后近20年间校园枪击案的模板。
真相是,他们大多是绝望的男孩,渴望抚平深深的创伤。无足轻重。毫无价值。社会隐形人。
当希望枯竭、祈祷得不到回应时,这些男孩中的一部分会自杀,确切说,是谋杀式自杀。而当他们扣动扳机,媒体成了可靠的同伙——媒体提供观众,他们提供节目。
我们应该从中吸取什么样的教训,才能尽可能的避免类似的惨剧发生?今天,与大家伙儿一起来分享一篇记录这一事件的《科伦拜因案》中的书摘。
在科伦拜因事件之前,校园枪击案的规模比较小,过程简单,缺乏戏剧性:一把枪,一些弹药,少数受害者。工作场所的枪击案也遵循着类似的脚本:见人就开枪,乱射一气,撂倒为止。死者不是目标——所处的场所和里面的人员才是。上班族在工作场所开枪;孩子们在学校开枪。
但遵循的是一种表演模式。在第44章中,我惊讶地发现马克·尤尔根斯迈耶用两个词概括了:“表演暴力”。不管是炸掉卡斯巴还是皮卡迪利广场,目标都是法国或英国,以色列、美国或“西方世界”。在表演戏剧,他们明白戏剧的价值。炸弹让子弹相形见绌,象征性的目标至关重要。尤尔根斯迈耶写道:“这些行为旨在最大限度地展现暴力行为的野蛮本质。”
简单、可靠,往往比炸弹更致命。但是子弹干净利索,肉眼看不见,而且瞬间就结束了。尸体会倒下,但总是在镜头之外。爆炸物则可以造成惊人的效果。建筑物倒塌,有时速度缓慢,伴随着烟雾和瓦砾、大火肆虐数小时。其破坏力与自然“灾害”不相上下。
大规模枪击事件也是有计划的——通常在开第一枪之前。但接下来的时刻往往非常模糊,以至于FBI创建了一个类型,即第15章描述的“非人质”对峙情况。2010年,威斯康星州的马里内特高中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名高二学生挟持了24名学生和1名老师6个小时。看来,他显然没有预见到会有人质,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们。
协助创建FBI人质谈判小组的加里·诺斯纳说,他曾与许多处于这种困境的枪手进行过谈判,“这些人对自身将要干什么,以及随后会产生的影响,只有一个简单的概念”。
1999年4月20日,科罗拉多州利特尔顿市科伦拜恩高中的学生们看着最后一名同学从学校大楼撤离。
几十年来,和大规模枪击事件的枪手各行其道。然后出现了科伦拜因事件。埃里克和迪伦融合了这两者。校园谋杀已经告一段落;埃里克设想的是一场校园大灾难。
一个新的模板诞生了。表演型谋杀。无缘无故的表演。只是个人力量的展示。了不起的埃里克。迪伦作为助手,沐浴在埃里克的光芒下。
当我看到成年人在科伦拜因事件后开始攻击学校时,感到不寒而栗。场地越受瞩目,越适合上电视。虽然这样做极度自私自利,媒体继续养虎为患。
2015年8月,罗阿诺克一名被解雇的记者对正在进行电视直播的两名同事开枪。为了留备份,他还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并上传到脸书和推特上。
这些就是凶手无情地用在我们身上的手段。他们洞察了媒体的心思,轻而易举地。假如我们大家都希望结束这一切,我们媒体需要像罪犯一样搞清楚自己的角色。不是我们挑起的,我们也没有扣动扳机,但是凶手让我们成为可靠的同伙。咱们提供观众,他们提供节目。
表演型杀手在他那一个星期的荣耀时段里,是世界上最炙手可热的明星。任何体育冠军、电影明星、总统或教皇都相形见绌。2015年10月,俄勒冈安普瓜社区学院杀手写了一篇反思5周前罗阿诺克事件的博文,解释了媒体扮演的角色。
他们洒了点血,然后全世界都明白他们的名字了……一个无人知晓的人如今无人不识。他的脸出现在每一个屏幕上,他的名字挂在地球上每一个人的嘴边,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天之内。似乎你杀的人越多,你就越出风头。
出风头。这是让大多数人都感到困惑的部分。他们并不想在红地毯上摆姿势,也不想在深夜节目访谈中大受欢迎。他们大多是绝望的男孩,渴望抚平深深的创伤。无足轻重。毫无价值。社会隐形人。这个男孩一直梦想并祈祷有人爱他,注意到他,最重要的是,尊重他。并不是说他理应得到这一切。显然他并不尊重自己。
当希望枯竭,祈祷得不到回应时,这些男孩中的一部分会自杀。这样虽然结束了痛苦,但并不能平复伤口。自杀证实了他们的可悲存在。但是,一声轰响,一个社区夷为平地,震惊全国——这会令人敬畏。受人尊崇。他被宣布为主谋。得到渴望的一切。
“世界末日带来的力量和荣耀既是表演,也是落幕。”一位研究这些杀手的顶级专家这样告诉我。他说:“那些抑郁和有自杀倾向的人觉得这样的结局非常诱人。”奥图尔同意这个观点。她告诉我:“毁灭的想法在获得武器之前就存在了,并且在人生的早期就开始萌芽。这是一种模仿行为。”
在这一切起步的时候,迪伦·克莱伯德预见到了那份荣耀带来的喜悦。他预言此次袭击的创意写作故事,以他对他想象中的凶手投去崇拜的眼神结束,他写道:
我不仅看到了他的脸,我还感受到了他的力量、满足、宽慰和神性。如果我能面对上帝的情绪,它应该就像那个人那样。
埃里克在高中放置炸弹,但他的目标是上电视。他在日记中明确写到了这一点。其后的每一个杀手都明白了观众的角度,很多人提到埃里克和迪伦的名字。多年后,依然是科伦拜因事件引得这些人想入非非。
2013年5月,俄勒冈州科尔瓦利斯的一个男孩被人发现有笔记、计划和详细的攻击示意图,其中大部分是对科伦拜因事件的效仿。他还有一份打印的清单,上面是埃里克和迪伦使用的武器及装备。警方在他卧室的地板下发现了管状炸弹、燃烧瓶和至少两枚较大的炸弹。
2013年12月,在田纳西州的丘奇山,警方突袭了两个男孩的家,缴获了详细的袭击计划,以及属于其中一个男孩父亲的,还有简陋的炸药。警方称,这些男孩研究了科伦拜因事件,希望纠正那两人的失误,并最大限度地提高尸体数量。他们要等到自己高四那年再动手。
一名男孩在透过科伦拜高中网球场的围栏观看。13朵玫瑰被放在围栏上,以纪念13名遇难者。
明尼苏达州瓦塞卡市的一个男孩计划先开火转移注意力,然后在学校食堂里引爆大炸弹,接着是子弹、管状炸弹和燃烧瓶齐发,“杀光所有人”,然后“了结我自己”。他会提前杀死学校的安保人员,以消除差点妨碍了埃里克和迪伦的威胁。他计划在科伦拜因事件15周年纪念日发动袭击,然后他意识到那是个星期天。于是,他继续练习和测试,提炼化学物质以达到最大的爆炸效果。
跟科伦拜因事件的很多效仿者一样,他认识到丙烷是薄弱环节,因而采用了更可靠的压力锅取代了气罐。他还计划杀死他的父母,这是对科伦拜因事件这个剧本的润色,且已被一些效仿者采纳。他于2014年4月下旬被捕,警察没收了、弹药、炸药、一本日记本和所有的炸药。这个17岁的男孩平静地解释了他的计划,以及他想要效仿他的偶像埃里克·哈里斯的愿望。
2015年4月20日是一个工作日,南卡罗来纳州哥伦比亚市的一名学生因计划当天发动校园袭击而被捕。警方再次发现了与科伦拜因事件有关的材料。6月,沃斯堡一名19岁的青年被捕——他在网上举着步枪摆出攻击的姿势,同时扬言要袭击他的教堂,像“科伦拜因事件那样杀死13个人”。
在两年多一点的时间里,至少有6次明确效仿科伦拜因事件发动袭击的尝试被挫败。同一时期,还有4起未被及时有效地发现,它们都抄袭了科伦拜因事件的语言、图像、符号和戏剧效果。
官方报告称,纽敦镇的凶手收集了“数百份与科伦拜因大屠杀有关的文件、图像和视频,包括调查报告的一份完整副本”。
主题惊人地一致:被排挤者扭转局面击败欺负他们的人。多么吸引人的脚本。在无数视埃里克和迪伦为偶像的Tumblr网站页面上,残忍的杀手被塑造成了民间英雄。两个高贵的灵魂被无情地折磨,直到他们反击,以此警告每一个恃强凌弱的美国人。复仇者,会为所有受压迫的失败者挺身而出。这是一个精神错乱的罗宾汉式的寓言:在高中阶段从富人那里夺取权力,授予闷蛋和书呆子。
着迷于科伦拜因事件的人有很多种。但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被压迫者打倒压迫者的说法,很多人还责怪受害者。那样的说法不仅恶毒,也是错误的。弗兰克·奥克伯格博士对这些捏造的剧本感到难以置信,他说:
他们对恃强凌弱者的对象毫无同情心。埃里克·哈里斯是个精神病态者,是个自恋狂,是个虐待狂。他那么做不是为了对恃强凌弱者以牙还牙,他是为了伤害他看不起的人。
那么,那个俨然慢慢的变成了众多男孩偶像的凶手会怎么样看待这个他们都以为是他写的剧本呢?好吧,他已经说过了。埃里克在自己的日记里咆哮道:
这重要吗?科伦拜因事件引发的反霸凌运动是喜闻乐见的,但要把它从科伦拜因神话中分离出来。
可以肯定的是,埃里克和迪伦有过不开心的日子。16年来所有参与此案的知名精神病学家、心理学家以及警方调查人员的结论:这两个男孩与人起过很多冲突,有时候他们宣扬开来,有时候他们默默咽下,但他们并非一再被欺负的对象。
验证这个观点的证据有三类:袭击方案的设计、执行,还有凶手自己的解释。恃强凌弱的运动员原本应该在其中很显眼。但三类证据中都没有出现。
埃里克他们原本可以把炸弹放置在体育馆里,放在足球比赛或任何体育赛事期间。很多球员被排在第一批吃午餐,跟往常一样开车出去吃快餐。这不是什么秘密。埃里克和迪伦在安排袭击计划时把他们排除在外了。我相信这并非刻意——他们只是不在乎。埃里克想的是死的人越多越好;霸凌不霸凌根本无关。
杰弗科本应公布杀手的日记,尽早消除霸凌的谬论。这不实之词以讹传讹了7年,而杰弗科一直压着这些文件。霸凌者从未被提及。埃里克的日记记录了长达一年的嘲笑、辱骂和抱怨,其间出现了两次简短的抱怨,时间相隔5天,他抱怨人们取笑他,没有对他赞赏有加,不来求他指点。
在同一天的日记中,他承认自己取笑他人,热爱纳粹,憎恨黑人和西裔,还写了一个邪恶的、详细的幻想。还挺让人吃惊的,孩子们对他爆粗。这不是霸凌,只是纠纷。
还有另一个贻害无穷的神话:埃里克和迪伦成功了。以他们自己的标准来衡量,科伦拜因事件是一个巨大的失败。只死了13个人,而不是上百个人。没有残垣断壁,没有熊熊烈火。实在无法认定为,所以我们把他们列为排名第一的校园枪手。
埃里克一定气炸了。他想象的是一个辉煌的场面,还得意洋洋地描述过一个警察朝他脑袋开枪。结果不是那样的。回到公共休息区为世界末日最后努力一把。
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引爆炸弹:没有反应。还有最后一个希望,在警方人马的中心地带滴答作响的。没有反应。被警察从图书馆窗户外开枪打死?没有如愿。迪伦甚至不愿意踏足自己的屠场;埃里克的脸因为鼻子骨折而抽搐。走投无路,他们用自己的武器宣告投降。
媒体给出了两个选择:或心理健康。特勤局的报告说明,61%的枪手“有记录在案的感到极度抑郁或绝望的历史”,高达78%的人“有自杀企图或自杀念头的历史”。
在我们看是谋杀,但他们的目的是自杀。是绝望催生了世界末日梦。不是孤注一掷,不是要去解决什么样的问题。“自杀”这个词充满了对“受害人”的同情,我们反感这种观点。这就是怎么回事我们的反应如此不集中。要打击这类残暴行为,一定要通过凶手那双抑郁的眼睛来观察他们。
这些男孩不是啪嗒一声崩溃的,他们是慢慢燃烧的。FBI心理画像师奥图尔表示:“这些枪手对世界的思考和情感反应,在他们行动之前就开始了。他们至少在几个月前就开始计划了。而且在五六岁的小男孩身上就能够正常的看到这种观念的雏形。”我们有时间来帮他们,可我们从始至终在浪费时间。
美国预防服务工作组估计,6%的美国青少年患有临床抑郁症。那就是200万孩子,大多数未被确诊。这听起来几乎和“心理健康”一样令人生畏,但治疗才是困难的地方,而治疗体系已经到位。可悲的是,我们败在了最简单的部分:发现。
通过将“心理健康”问题简化为“青少年抑郁症筛查”,可以在男孩的死亡念头逐渐加强之前尽早发现。我们不应该仅仅因为校园枪手的存在而去鉴别青少年抑郁症。我们这样做是为降低辍学率、青少年怀孕、吸毒和酗酒、车祸以及泛泛的痛苦。但如果我们准备采取行动,答案已然在此。青少年抑郁症:科伦拜因事件中未吸取的巨大教训。
媒体提供了两种选择,但是不是漏了那个显而易见的?媒体本身。这些是为了电视定制的,是渴望被关注的男孩们制作的。为什么我们还一直把麦克风递给他们?
我们不应该停止报道这些,我们该重新思考怎么样报道。关注受害者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但安德森·库珀自2012年以来一直在成功地进行着这样的尝试,他的节目都会简短地播报杀手的最新情况,然后将大部分时间用于对受害者的报道。他们避免提到凶手的名字或展示其本人。这很容易做到,而且一直是CNN收视率最高的节目。
缩小覆盖范围,这将是个难题,但这将是最重要的。做出改变有几率会使一年中的那几个晚上收视率降低。不值得吗?不过,这要由新闻界来解决。假装媒体与此毫无干系,那是不切实际的,也是可悲的。
科伦拜因案,是美国历史上最血腥的校园杀戮事件之一,也是之后近20年间校园枪击案的模板。本书是关于此案最权威、最翔实的调查作品。
故事发生在1999年4月20日,美国科罗拉多州的科伦拜因高中,两个不满18岁的少年迪伦和埃里克经过长时间的策划,请人代购并私下交易了一把二手枪,然后携带和自制的爆炸物进入校园,枪杀了12名学生和1名教师,造成24人受伤,最后双双自杀身亡。
此事引发美国社会极大震惊,以及对于社会边缘人、重金属音乐、青少年心理问题、暴力娱乐产品、管理、人生信仰等很多现实问题和道德问题的深刻讨论。
本书作者戴夫·库伦是最早到达现场的记者之一,从那时起,他花了10年时间调查和写作。他走访了该校师生、家长、处理伤者的医生、两人的心理医生以及当地警方、政府人员、FBI探员,搜集了包括文件、案卷,两名学生的作业、日记、博客等大量证据,在细致地讲述此案来龙去脉的同时,驳斥了一些误解,证实和提供了一些细节。一些场景被鲜活地还原,凶手的行为和心理演变过程、幸存者的痛苦与挣扎呈现得淋漓尽致,发人深省。
2002年,著名纪录片导演迈克尔·摩尔拍摄的同名纪录片,获得第75届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第55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提名。
戴夫·卡伦(Dave Cullen),新闻记者、作家,《》《名利场》《伦敦时报》《新共和》《新闻周刊》《卫报》《》及美国公共广播电台的撰稿人,《今日》、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晚间新闻、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周日早新闻等电视新闻节目的客座嘉宾。获得过爱伦坡奖、洛杉矶时报图书奖,并多次荣获写作奖、媒体奖、新闻学会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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